中國共產黨擊垮香港公民社會
香港作家兼民主運動人士江松澗撰寫了這篇客座文章，該文由他發表在Medium上的文章經過更新、重新編輯擴展而成，原文標題為：「中國共產黨正在毀滅香港公民社會。」由此參閱原文。
2021年在中共的鎮壓之下，各界見證了香港公民社會的毀滅。這是種當今世界相當罕見的現象：一個相對發達且自由的社會被迫退回到政治上的石器時代。這是在世人的雙眼見證之下，確確實實在香港所上演的事情。
自2021年初至2022年1月24日，約有68個民間社會組織因國家的打壓而被迫關閉。
當他們宣布解散時，都或多或少地暗示了香港惡化的政局是被迫關閉的原因。
哪些組織已經被迫關閉?
無論新舊、大小、有名與否，這些組織涵蓋了多元的類型：12個工會、12個媒體組織、11個草根團體、8個政治團體、7個專業團體、7個人權和人道組織、5個學生組織、4個宗教組織，和2個其他類團體。（截至2022年1月24日）
它們包括了：
- 香港一些歷史最悠久的民間社會組織：如1971年成立的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1973年成立的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
- 香港第一大報，蘋果日報；
- 香港最大的工會組織，擁有61個成員工會、代表16萬勞工的香港職工會聯盟；
- 重要的泛民主派抗爭聯盟，民間人權陣線
- 組織六四燭光晚會三十年的團體，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支聯會）；
- 以及幫助被捕、被起訴和受傷抗議者的最大團體，從一般市民眾籌當中募集了驚人的236,383,746港元的612人道支援基金。
這68個團體當中有44個是最近幾年出現的，它們誕生於香港近年來最大的兩場運動，即2014年的雨傘運動和2019年的大遊行。68個團體中只有20個成立於2014年之前。（其中4個團體的成立日期不詳。）
許多其他尚未正式解散的民間社會組織已經奄奄一息。在高壓的政治氛圍下，對眾多組織來說很難留住舊成員或招募新成員。
他們為何解散？
對民間社會組織的襲擊是一場更大規模鎮壓行動的一部分，這場鎮壓幾乎涵蓋了香港社會的各個部門，其目的是為了強制香港人民自己平息下來。
這場鎮壓的一些其他更重要的部分還包括：
- 大規模逮捕抗爭者和政治領袖；
- 攻擊媒體和法治；
- 對過去僅是半民主政治制度的全面性“改革”，排除任何中共不認可的人；
- 藉由忠誠宣誓、政治教育運動和其他形式威嚇，在學校和大學以及公務體系中強制推行政治服從；
- 以及自2020年3月28日以來，以預防新冠疫情為藉口禁止所有抗議活動。
除此之外，中共於2020年6月30日直接將所謂的《國家安全法》（NSL）在香港強制實施。它劃定了“分裂國家”、“顛覆國家政權”、“勾結外國勢力” 和“恐怖活動”等新的政治罪名。截至2021年12月29日，已有185人遭逮捕、111人和6個組織遭起訴是基於顛覆國家政權、分裂國家、勾結外國勢力、恐怖活動等港區國安法罪名，以及非國安法但與之相關的煽動罪——該罪行由香港警方的國家安全部門進行調查，並由國安法指定法官進行裁決。
部分被迫解散的組織及其成員名列那些遭港區國安法起訴者之一，但更廣泛而言，國安法以如此普遍而任意的方式被使用，造成人們不確定什麼行為可能觸犯該法，從而使香港的公民社會蒙上了一層陰影。除了上述刑事指控外，國安法中沒有任何特定條款被援引來解散民間社會組織；相反地，是民間社會組織發現自己無法在該法導致的現實條件之下正常運作。
他們是如何被解散的？
這個政權採用了各種手段迫使他們關閉。港府只強行關閉了一個組織，即香港支聯會，將它從公司登記冊中剔除，儘管支聯會早已宣布自行解散。在《蘋果日報》和《立場新聞》的案件中，警方凍結了它們的公司資產，讓它們無法繼續營運，儘管這些公司及其員工都未曾基於調查當中的任何相關罪名而遭定罪，在法庭上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它們被指控的罪名和它們被凍結的資金有關聯。
大多數組織都自行決定解散，並強調在當前政治環境中難以營運。許多組織擔心如果不停止運作，他們的僱員或成員將會被逮捕。在 2021年12月下旬7名與立場新聞有關聯者因“煽動”指控而遭逮捕之後，另外7家媒體公司關閉，並稱在沒有人能夠判斷觸法界線的情況下，媒體已經不可能再營運下去。
其他一些組織已決定離開香港，關閉其在香港的辦公室，包括中文新聞網站《端傳媒》和《國際特赦組織》。《國際特赦組織》特別提及港區國安法是它搬離香港的原因。 它關閉了兩個辦公室，一個是位於倫敦的國際秘書處下屬的亞洲區域辦事處，另一個是《國際特赦組織》香港分會，後者屬於本地組織，因此在上面列出。《紐約時報》在港區國安法生效幾週後宣布，它正在將其數位新聞相關業務從香港遷到韓國首爾，理由是它們的記者難以取得過去可以輕易獲得的工作簽證。
港區國安法對民間社會組織的影響
10個已解散團體中的43名成員已被警方國安處（負責執行所謂的國安法的香港警察單位）逮捕和/或根據所謂的國安法被起訴，包括：
- 香港言語治療師總工會的五名成員，理由是因為出版了三本關於羊的兒童寓言書涉嫌「煽動」；
- 香港支聯會的七名成員：三名涉「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儘管他們數十年來一直在說同樣的言論，五名因拒絕提交警方要求提供的資料（其中一人面臨兩項指控）；
- 蘋果日報11名高階主管涉及「勾結外國勢力」;
- 《立場新聞》的六名現任和前任成員，包括粵語明星何韻詩，涉及「煽動」
此外，五個團體被起訴違反國安法，包括香港支聯會、 《立場新聞》母公司Best Pencil，和三個蘋果日報下屬公司。
除此之外，五個已解散團體中的17名成員正面臨著除了國安法罪行和煽動罪之外的其他罪行的審判，當中11人來自香港支聯會、1人來自民間人權陣線。
下一步如何發展？
中共打算終結具有獨立性的香港公民社會，正如我們所知。它還會繼續採取它認為必要的任何手段來達成這個目標。這使得現在還存活的民間社會組織基本上只剩下兩種選擇：遵守新時代的不成文規則或者解散。無論選擇何者，這個政權的目標都已實現。因此，香港公民社會的短期前景極為嚴峻。
中共治理香港的目標，是讓它盡可能地與其他中國城市一樣。它正在「協調」過去完全獨立運作的公共機構，例如香港電台、公立大學和司法部門。在此意義上而言，對公民社會的鎮壓只是讓這整個社會遵循、嚴守中共規範的其中一片拼圖。
如同其他極權政府，中共也希望「改造」香港人的心靈。到目前為止鮮有跡象表明，這已經開始發生。由於民意調查機構不再能自由運作，香港的民意就算不是不可能也已很難準確估量。不過，香港人的民意似乎依舊沒有改變，大多數人都希望生活在一個自由、民主的社會中。就此意義而言，中共所做的其實是迫使全體居民轉為地下化：他們不再能自由表達意見，但這沒有改變他們對自己家園和政治局勢的看法和感受。再一次，香港如同一座被佔領的城市，遭到外國勢力以武力強加其意志。
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很難說。中共希望，就如同在中國一樣，它透過教育和媒體進行洗腦宣傳，讓反對意見越來越少，隨著時間推移把香港人形塑成即便不算忠誠至少也能順服的臣民。與此同時，它將繼續通過「單程通行證計畫」等措施，讓更多中國大陸人移民到香港，而且很可能會有源源不斷的香港公民遷出香港，如同數以萬計港人所做的那樣。這將改變香港的人口組成、增加其新住民規模，這將為抗爭行動帶來越來越大的成本。目前，已經有許多新的民間社會組織在新住民社群當中湧現。
這場持續、長期的政治危機的結局將取決於許多外部因素，尤其是中共在中國的治理狀況和地緣政治情勢。民主是否會在國際上捲土重來？中共統治下的中國是否會更加孤立？香港人希望他們能夠撐到幸運之神眷顧他們的那一刻。
江松澗是香港作家和活動人士。他撰寫過三本關於香港自由抗爭的書籍：關於雨傘運動的《雨傘：來自香港的政治故事》；《只要有抵抗，就有希望：關於後雨傘運動時代香港自由抗爭的文章，2014-2018年》；以及關於2019 年抗爭活動的《解放香港》。他關注針對香港抗爭者和政治領袖的逮捕和起訴行動，以及民間社會組織的被迫關閉和香港政治犯的人數。他的文章請參閱此處。
(為求簡便，本文使用公民社會作為涵蓋與民主派相關的專業、政治，和商業機構，例如媒體和政黨，以及更傳統非營利組織的總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