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董瑶琼的一封信：致消失的‘泼墨女孩’
2018年盛夏，一名年轻女子在上海向习近平的画像泼墨，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悲剧性事件，如今至少已造成两人死亡，另一人下落不明，并很可能已经去世。
亲爱的董瑶琼：
尽管我们素未谋面，但在过去的七年间，我们始终关注着你和父亲的悲惨命运。
今天是2025年9月23日，距你父亲狱中惨死已过去整整三年。他的遗体上遍布伤痕与淤青，终年54岁。
当时，我们得知你可能未被告知他已去世的消息。
或更有甚者，你对他曾身陷囹圄一无所知。
从去年开始，在维权人士和你的亲朋好友当中有流言传出，说你可能已经遇害。
因为自2021年1月以来，外界再也无法收到你的任何消息，那是中共当局第三次将你强行关进精神病院。
我们查到了这家医院——株洲市第三医院，通过其官网上的照片可以看到里面拥有现代化的设施，以及闪闪发亮的窗户，但从许多被中共强制送进精神病的受害者证词中我们可知，精神病院里的情况是十分残忍，恐怖且不人道的。
时至今日，中共仍在对他们所认定的敌人实施“强制精神病拘押”——无论是在农村为其不公而申冤的上访者，还是为自由与权利发声的异议人士。这是中共消灭批评者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之一：在缺乏医学依据的情况下，强行将人关进精神病院。受害者多达数百人，甚至可能上千。
在研究报告《强制灌药和监禁：中国的精神病监狱》中，我们尽可能记录下这些暴行。其中包括将完全没有医学依据证明其有精神疾病的受害者如何被捆绑在病床上，任其屈辱地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数小时；或如何在未经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痛苦的电击治疗，导致他们身心俱损；以及如何强行灌入不知名的药物，使其丧失思考和感受的能力。
被禁止探视，也不被允许与家人联络。被关押的他们——就像你一样——长达数月乃至数年。若在获释后不保持沉默，便会被一再抓走关押。
无法逃离，无从求助。
而你失踪至今已超过四年半。根据中国自身法律（《民法典》第46条），在理论上，你可被宣告“死亡”。
两年前，清明时节，当朋友们去你父亲的坟前祭拜时，你叔叔说你八成已经死了。你表哥也补充说，他们觉得你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们竭力探寻你的下落——穷尽一切可能的渠道打听——但在中国当前严密的信息管控之下，当人们因恐惧而噤声时，我们一无所获。
你竟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前的7月4日这天，你在上海公然向习近平的画像泼洒墨汁，并将整个过程直播给全世界观看，由此声名大噪。在中共容不下任何批评之声的当下，这无疑是极具勇气的壮举。我们相信，你完成了许多人内心渴望却不敢付诸行动的事。
一夜之间，你成了名人。你知道吗？从那以后，全世界都称你为“泼墨女孩”。
我们至今能够看到那天早晨的录像，尽管画面有些模糊：一名年轻女子，长发乌黑，身穿印着“纽约，纽约”字样的黄色T恤。你坚定地对着镜头说话。你告诉我们当时大约是清晨6点40分，随后你将镜头转向背景处的高楼——那是上海的海航大厦。然后你站在一面贴着大幅习近平海报的背景墙前，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反对习近平独裁专制暴政！我反对中国共产党对我实施的脑控压迫！”
接着你走到墙边，从一个似乎是红色塑料桶的容器里扬起墨汁泼向习近平的脸，同时高喊着“我对他恨之入骨”。
当天傍晚，警察就来到你家，破门而入，秘密地将你送进精神病院拘押。
我们时常在想，在你这场盛大的行为艺术表演之后的数日，互联网上便涌现出大量模仿者制作的视频和照片——那些同样被涂鸦的习近平画像——定会让你感到欣慰。有人用泥土掷向主席的脸庞，有人泼墨玷污他的形象。
在中共看来，玷污领袖画像从来都是一项重罪。在你出生的那年，三位湖南青年赴京参加天安门广场的抗议活动。他们向悬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画像投掷油漆颜料，结果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其中一名叫喻东岳的年轻人被判处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在监狱中的长期单独拘押与虐待导致他不幸罹患精神分裂症。
他的命运似乎预示着你也即将遭到严酷的对待。
我们不知那些在你第一次失踪后，数月乃至数年间为你奔走呼吁的人们，是否会令你有所安慰？艺术家华涌与维权人士欧彪峰都曾为你发声。但现在，我们要沉痛地告诉你，华涌虽逃到加拿大流亡，却死于离奇的事故。而欧彪峰因坚持披露你的遭遇，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一年前他才走出监狱。
而你的父亲，董建彪，他从未停止为你抗争。
他曾多次要求医院释放你。他因不愿保持沉默而失去了煤矿工人的工作。
在经历一年多的拘押后，在2019年底你终于被允许回家时，他说你已完全判若两人，那个在他眼中曾经活泼的女儿如今几乎陷入呆滞的状态。
“她现在基本不说话了，”他说，“我觉得她好像有一点痴呆的症状。我问她此前发生的事，她反正就是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当局又把你关进了精神病院。第二次出院时，父亲说你看起来更糟了。你有时疯狂喊叫，有时还会小便失禁。他亲眼见证了精神病院是如何摧毁了自己女儿。
到那年末时，你上传了一段新的视频，控诉自己毫无自由的生活，受到当局严密监控，不能与父亲或朋友联系。你说被强迫写下保证书，被安排到当地政府部门上班。即便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你依然渴望为自由而战。
在视频的尾声，你的双眼噙满泪水，我们能看见你的痛苦。你依然是那个勇敢而美丽的女孩。
几周后，当局把你最后一次送进精神病院。
自此，我们再也不能收到你的消息。
你那绝望而心碎的父亲找到你的母亲，恳求她帮忙让你出院。他认定是你母亲与警方合作才把你送回医院。他威胁她若不帮忙就烧毁她的房屋。可悲的是，他最终被捕入狱，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2022年9月23日，你的父亲在狱中死亡，情况可疑。尽管他的遗体伤痕累累，但家属被禁止进行尸检。当局在你父亲去世的第二天便强迫你弟弟签字火化遗体，这显然违背了中国“停灵三日”的传统习俗。
你甚至不被允许参加自己父亲的葬礼。
你父亲已去世三年，而你也失踪快五年了。
时至今日，我们仍无法相信你已离世。然而，无论如何努力，我们都找不到任何能证实或反驳这种猜测的证据。
如今写下这封信，我们承诺将永远不会忘记你。也希望通过公开这封信，让全世界也一直记住你。
